這個夜裡,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的天空灰沉沉的,似乎很快就會下起大雨,風帶著一絲冰涼濕潤和青草的氣息吹來,那一大片青綠色的草原翻滾地如同海浪一般。

她在夢裡面,站在高過人身的蘆葦裡,蘆葦叢中有一條不知道通往何方的小路,路上都是倒塌的灰褐色蘆葦,把整條路鋪的軟軟綿綿像踩在雲端似的,她和他一前一後的走著,兩人默默無語。風吹過,蘆葦發出沙沙地聲響,腳底下的泥土路似乎很漫長,前方就是一個分岔路口,她在那個路口停下來回頭平靜地凝視著他,然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告訴他:「我們離婚吧。」

她假裝自己堅強而平靜,只有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而心底有個瘋狂哭泣的自己哭喊著說不要答應,不要答應,我說是氣話,我只是希望你挽留我。而他只是握著她的手,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流露出一種哀傷的氣息,他沉默著,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一副好像很心痛的樣子。而她流著眼淚,醒來後發現自己哭濕了一大片枕頭,她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會死去的,心底那種疼痛鑽心刻骨,她呆呆的倚床坐著,像每次哭著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困在一個移動的牢籠裡,即使離台北已經有一段距離,可是那心痛依然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她好想從這個世界消失。

天還沒亮,外頭的天色是鴉青色,半沉半浮地,床頭的電話突然響起,櫃台說外面有位陳先生找她,她心底一驚,怎麼他會突然來了。她拿了錢包鑰匙就出了房門下樓。下了樓看見他坐在旅館的老舊沙發裡,有點憔悴,不知道在想些甚麼。然後她想起夢中他那雙和現實一模一樣哀傷的眼睛,心底就軟了,一片悲涼,到底他們兩個為甚麼會走到現在這種地步。

掛在牆上的鐘靜靜地指著兩點鐘的方向,她坐到他身旁,也不知道該說甚麼,後來嘆了一口氣說:「先上來休息一下吧,明早你先回台北,我暫時還不想回家。」

他們默默地進了房間,空氣裡漂浮著一種沉悶的氣息,她也不看他,重新躺下,側身,閉眼假裝自己睡去。腦袋裡太清晰,她默默地數著自己的呼吸,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注意他的一動一靜,他緩緩脫下自己的衣服,進了浴室快速地沖了個澡。然後回到她身邊躺下,她的長髮散在枕畔,帶著一種哀傷的影子,他很久沒抱著她睡了,他們分房好幾年,這大概是這幾年裡兩人頭一次這麼近的睡著。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輕輕緩緩地抱住她,在觸碰的那一刻,她身體僵硬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像嬰兒般地拳住身子,好像想把自己包攏在一個誰也到不了的世界裡,她用她的背影拒絕他,熟悉的髮香刺激著他的鼻腔,女人的身軀因為還沒生過小孩,所以依然細美緊致,他如此的熟悉她,又彷彿有種始終穿不透的某種隔閡,擁抱著她的時候,他覺得安心,可是卻沒有年少時的那種悸動。

而另一個她,與她驚人的相似,她的笑容喜悅讓他彷彿回到年少時候,她的眼中只有他,一如神祇,她總是帶著一臉虔誠地仔細聆聽自己說的話,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是在妻子這邊感受到的孤獨他總想找到地方彌補,他們甚麼都沒發生過,不算出軌,只是比好朋友更好一些的知己,走在路上牽手也不過是一種習慣,朋友之間也可以牽手的吧?

他也從沒承諾過她甚麼,他小心翼翼地把持那道界線,可是現在的這個平衡就要被打破了,他站在懸崖邊,一切都是自作自受,從沒經歷過這些,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從以前他就認定自己絕對是個從一而終的人,遇見她的時候他多麼快樂,他每天都希望看見她,從剛認識時他就固執地認定她是他今生唯一的伴侶,而後他們相依相伴,剛畢業沒多久等他當兵退伍就結了婚,因為兩個人都沒錢,所以是公證結婚的,那幾年的生活甜蜜的像在夢裡似地,而後隨著他的工作越來越忙碌,兩個人的生活步調差異越來越大,只好分房而居,這樣常常熬夜趕案子的她才不會吵到他的睡眠,他們剛認識時有說不完的話,而現在好像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完了似的安靜。

然後他在出差的時差中想念她,可是更多時候想起的,是年少時的她和他。現在的她,自在安樂,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彷彿沒有他也可以活的很好,而他卻常常在週末或週日的時候加班,她微笑著,甚麼都不說,安靜地像一隻在窗台觀落雨的貓,偶爾用尾巴掃掃灰塵,然後懶散地在時間裡漫步。有時他會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感,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懼甚麼,可是現實裡的生活被工作壓的死死的,他的生命年復一年地在工作裡被消磨,而她卻好像跳脫在世界之外,或者說安靜地待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心底彷彿有甚麼累積著,需要一個出口,他們經年累月的沈澱,那些說不出口的,那些年少自由的碎片還有遙遠的愛情記憶像被泥沙微微覆蓋的炭火一樣,暗紅色的火焰隱隱地閃耀著,只要有一點碎屑,他們就會噴泊而出。而那女孩是個觸媒,點燃了心底的沈寂之火, 她帶著年輕的愛憐和自由像午後的夏日涼風般吹進他的心底。

有些東西是不對的,他有時會這樣清晰的提醒自己,可是又不免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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